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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駕駛艙錄音》

​​第一章  何仁義

那是個二月的下午。外面下著大雨。為了看醫生,何仁義提前下班。離開公司後,他鑽進他的藍色越野車。不一會兒,何仁義便上了高速公路。豆大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劈裡啪啦的響聲讓人懼怕。大風裡,車一會兒往左傾斜,一會兒往右傾斜。何仁義雙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往前開。十幾分鐘後,他來到奧克蘭市中心的出口。在安全地離開了高速公路後,何仁義才鬆了口氣。在市區內開了十分鐘後,何仁義來到叫做「太平洋中心」的地方。藍車進入停車場的時候,風和雨正好停了。不過,在舊金山灣區生活了幾年的何仁義知道,八個小時後,夜深人靜之際,風和雨又會再次席捲這裡。

 

從車裡出來,何仁義聞到雨後新鮮的空氣。他高興地笑了。何仁義三十歲。中等個子,英俊的臉。他的皮膚偏黑。濃密的黑髮帶著自然卷。上身穿著合體的黑皮夾克。腳下是一雙鋥亮的黑皮靴。冬季老是下雨。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踢足球,也沒有打網球了。不過那沒有關係。何仁義正好可以把業餘時間花在別的愛好上,比如室內手槍打靶和滑雪。

* * * * *

「太平洋中心」在奧克蘭中國城。這是一棟三層樓房,矗立在停車場的中央。大樓的第一層有幾家餐館和一個超級市場。二樓和三樓有各種商店,旅行社,診所,和律師事務所。王氏牙醫診所在二樓的中間。王醫生今天要給何仁義做深度洗牙。何仁義進入大樓,上樓梯,進入二樓中間的大通道。

 

診所在通道的右側。進入診所的等候室,何仁義看到櫃檯後面的蓓蓓。蓓蓓化了淡妝,秀髮垂肩。凸顯了她的自然美和二十幾歲女孩的嫵媚。等候室裡沒有別的病人。何仁義在一張靠門的椅子上坐下。笑著說:「我們是老相識了。就不用登記了吧!」

蓓蓓笑了。「這是規矩。豈能隨便改?」

「沒有人性的規矩。」何仁義抗議。

「人性就是要有束縛的。」蓓蓓大聲地說。

這句話讓何仁義吃了一驚。「今天怎麼這麼厲害!好吧,我服從。」何仁義乖乖地走到櫃檯前,在登記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王醫生這時從裡面的房間走出來。高個子,有著永遠不變型的帶波浪的短髮。王醫生問何仁義:「外面還在下雨嗎?」

「剛停。」

「嗬。你的運氣真好。」王醫生的普通話裡帶有明顯的上海口音。

何仁義得意地笑了。「我一到這裡,雨就停了。」

「天天都這麼下,下得人心煩。」

「好啊!Lake Tahoe 四周的山上又加了一層新雪。週末正好去滑雪。」

「難怪你心情這麼好!年輕人,不玩白不玩啊!」王醫生的語氣裡同時帶有羨慕和嫉妒。其實王醫生的年紀也大不了多少。不過何仁義的一身打扮讓他看起來年輕了至少五歲。

「冬天不滑雪的話,還幹什麼?」何仁義隨意地說。

王醫生側頭對蓓蓓說:「你看,他說的多輕鬆啊!」然後用上海話對蓓蓓說:「個人是白相人。」蓓蓓會意地點點頭。

* * * * *

何仁義的妻子也是上海人。他聽懂了王醫生的上海話。心裡不太高興。王醫生轉過頭來用普通話對何仁義說:「是啊,滑雪算什麼?打獵,衝浪,開飛機,那才是玩。」打獵,衝浪,開飛機都是何仁義熱衷的冬季外的業餘愛好。金詠詩一定在王醫生面前抱怨過了。金詠詩是何仁義妻子的名字。她和王醫生是好朋友。從王醫生的話音裡,何仁義聽出了一絲抱怨的味道。

 

何仁義故作輕鬆地說:「嗨!玩有什麼不好。還鍛鍊身體呢!」

蓓蓓試著緩和一下空氣。「沒有說不好啊。」

王醫生平靜地說:「金詠詩今天也會來。」

何仁義吃了一驚。他還沒來得及表達他的驚奇,王醫生便說:「你先坐一會兒。」然後轉身就走進裡面的房間了。

 

何仁義回到剛才坐的椅子旁。但他沒有坐下。

「金詠詩怎麼會今天來?沒聽她說啊!」

蓓蓓說:「她早就該來檢查了。可她老說抽不出時間來。我今天上午給她打電話。她說她正好下午有空。她一會兒就會來。」金詠詩是加州大學生物系的助理教授。她的確很忙。何仁義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蓓蓓這時笑了。「怎麼了,昨天你們打架了?」

「開什麼玩笑!我們怎麼會打架?」

蓓蓓正在清理桌子上的幾個病人檔案。她放下手上的東西,擡頭看了看何仁義。「對了。你們兩個都是博士。」然後故意輕聲地問:「沒有吵架嗎?」何仁義不高興地揮了揮手。坐下了。

 

靠牆角的茶几上有「世界日報」。何仁義拿起報紙。開始讀。

「你是 biker 嗎?」 櫃檯後面傳來了蓓蓓的聲音。英語裡騎摩托車的人叫 biker。

「以前騎過。」何仁義頭都沒有擡一下。

「你今天這身衣服很有些 Harley biker 的樣子。」

「Harley 是給老頭子騎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何仁義仍然在讀報紙。

「騎Harley 的人都挺古怪的。不像在騎摩托車。」

何仁義把報紙放下,站起來,莊嚴地把皮夾克抻了抻。蓓蓓看著何仁義,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何仁義做跨上 Harley Davidson 摩托車的動作。抬起雙手,彷彿握著 Harley 上高高的扶手。蓓蓓笑了:「對,對,就是這樣的。」

 

得到蓓蓓的鼓勵,何仁義又擺出騎 Harley 摩托車的轉彎架勢。金詠詩這時推門而入。看到何仁義擺的姿勢,金詠詩覺得很奇怪。「你在幹什麼?」

* * * * *

金詠詩也是高個子。胖胖的臉。很白。何仁義說:「你猜猜!」

「要跟人打架啊?」

聽到這個答案,蓓蓓捂著嘴笑。

「不是的。」 何仁義又擺了個正面騎摩托的姿勢。「你再猜。」

「在廁所裡讀報紙?」

蓓蓓噗哧一聲,大笑起來。何仁義說:「這是騎 Harley Davidson。你沒見過嗎?」

「什麼是 Harley Davidson? 」金詠詩一臉天真地問。

「美國最有名的摩托車。你不知道?」何仁義本來還想說:「真是鑽進象牙塔了。」但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看到何仁義不屑的眼神,蓓蓓馬上說:「Harley 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就是見了誰又會記得?」何仁義低下頭。我倒成了不會體諒人的惡人!這小姑娘太圓滑!

「就是。不就一摩托車嗎?」來到櫃臺前,金詠詩問:「在這裡登記嗎?」

蓓蓓說:「對。」她衝著何仁義驕傲地笑了笑。何仁義沒有理她。

 

金詠詩剛把名字寫下,蓓蓓就站起來了。一邊從桌上拿起金詠詩的病人檔案,一邊擺出姿勢讓金詠詩往裡面走。眼看著金詠詩跟著蓓蓓往裡面走去,何仁義想說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金詠詩突然停下,轉身對何仁義說:「對不起。我五點鐘還要回學校。」

「沒關係。你先看吧。我反正已經跟公司請假了。」何仁義微笑地說。話雖這麼說,何仁義心裡並不舒服。娶了個優秀的女人做妻子,他當然很自豪。但周邊的人都非常尊重金詠詩,同時似乎不把自己當回事,何仁義覺得自己很窩囊。

 

過了一會兒,蓓蓓從裡面走出來。見到何仁義,蓓蓓說:「知道心疼太太。真是個好先生。」何仁義平淡地說:「你們這裡以後乾脆掛個大牌子。上面寫上『上海人,一等公民。其他人,二等公民』。」蓓蓓要張口解釋。何仁義用手擋住了。生氣地說:「省得這裡的顧客搞不清楚,自尋煩惱。」蓓蓓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何仁義嘆了口氣。「誰讓我是工程師呢?到中國超市走一趟,可以抓出一大把來。」

「艾麗絲馬上就做完了。下一個就是你。」艾麗絲是個實習醫生。

「艾麗絲在這裡實習多久了?」

蓓蓓笑了。「她絕對是好醫生。你不要想太多了。」何仁義只好閉嘴。

 

十分鐘之後,蓓蓓帶著何仁義來到診所的裡面。裡面有辦公室,休息室。還有兩個讓病人疼的不敢叫出聲的房間。何仁義被安排在其中一間裡。艾麗絲是個身材苗條,黑頭髮,褐色眼睛的白人。何仁義故意用外國人說中文的腔調笑嘻嘻地說:「你好!」艾麗絲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答:「你好!」何仁義本來想讚美一下艾麗絲的中文。想到老婆就在隔壁,何仁義沒說什麼就在躺椅上坐下了。艾麗絲告訴何仁義深度洗牙需要局部麻醉。看到何仁義有些害怕的樣子,艾麗絲並不理會。她給何仁義的口腔內左側塗麻醉凝膠。五分鐘後,拿出了帶麻醉劑的針。命令何仁義張大嘴巴。毫不留情地把針管伸進了何仁義的口腔內左側。利索地把麻醉劑打進了何仁義的左臉頰。

「十五分鐘後,我給你洗牙。」

何仁義乖乖地點點頭。艾麗絲讓何仁義在椅子上躺下。她把針管和藥品收拾了一下,轉身給何仁義一個迷人的微笑。揮揮手,就走了。

 

何仁義一個人在房間裡。平常都是王醫生親自給他洗牙的。想起艾麗絲曾經有一次給他做過普通洗牙。似乎沒有留下壞印象。沒人肯做試驗品的話,艾麗絲怎麼練習呢?想到這裡,何仁義的心平靜了。

 

何仁義是湖北黃岡人。他父親是鄉中學的老師。何仁義是在小鎮裡長大的。剛上大學的時候,何仁義的皮膚很黑,性格也靦腆。一個農家小孩。金詠詩與何仁義不一樣。金詠詩的父母都是武漢大學的教授。她在大學校園裡長大。當年在去北京上大學的火車上他們第一次認識。當時兩個人都剛高中畢業。何仁義記得自己在火車上拘束地像個女孩子。而金詠詩不愧是大城市的高中畢業生,落落大方。似乎她認識車廂裡的所有人。讓何仁義非常敬佩!大學期間,兩個人只偶爾地有聯繫。大學畢業後兩個人都來到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讀博士。在美國,兩個人開始戀愛。三年後,在教堂裡結婚。金詠詩是基督徒,每個星期去禮拜。因為這個原因,何仁義每個星期天也去教堂。不過他一直沒有受洗。在靈命成長的道路上,他似乎總是無法邁出那關鍵的一步。

* * * * *

說起來,何仁義最早的志向也是在學術上做一番事業。但是做博士論文的時候他發現在理論物理領域要做出成就太難了。因此畢業後他轉行做軟件。金詠詩是學生物的。她的學術道路則很順利。與自己的妻子比起來,何仁義感到自己在運氣,才能,用功,等各個方面都不如。也許一切都是神的安排。那麼神給自己安排的道路是什麼呢?何仁義不知道。

 

在工業界做了幾年後,何仁義已經不懷念學術界了。現在他有大把的朋友,有許多的業餘愛好。工作朝九晚五,而且也輕鬆。相反,金詠詩在大學裡工作。雖然生活很充實,但她似乎比讀博士的時候還要忙。一個忙於自己熱衷的事業。一個忙於自己的業餘愛好。兩個人都不急於要孩子。何仁義也嫌時間不夠,因為他的業餘愛好太多了。

* * * * *

何仁義躺在躺椅上。十五分鐘後,他聽到蓓蓓在前面櫃檯與什麼人大聲說話。接著就聽到蓓蓓快步從等候室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蓓蓓直接進入隔壁的房間。何仁義馬上從躺椅上起來,走進隔壁的房間。房間裡,王醫生和金詠詩兩個人圍著蓓蓓。「天啊!」王醫生驚訝地叫了一聲。蓓蓓轉身看到何仁義。她急促地說:「有黑人在搶劫樓下的拉麵館。」何仁義也吃了一驚。

「艾麗絲被關在拉麵館裡了。」

「真的?」王醫生更驚訝了。

何仁義說:「黑銀馬的醒麼槍?」

蓓蓓一臉迷惑地看著何仁義,不明白他問的問題。王醫生反應快。她給蓓蓓解釋說:「他的臉被局部麻醉了。口齒不清。」然後對何仁義說:「我們去問瑪麗亞。」 四個人疾步往等候室走。

* * * * *

瑪麗亞是個墨西哥裔少婦。胖胖的。她是來看牙的病人。剛才進樓的時候,她目睹了搶劫。瑪麗亞正在等候室裡用手機報警:「兩個黑人。拿著手槍進入餐館。」

這一句話正好回答了何仁義剛才的問題。何仁義對金詠詩說:「我下許看看。」金詠詩懂得何仁義的話,馬上說:「不行!」何仁義一邊往大門走一邊說:「我鞋裡有槍。要他們都落莽。」金詠詩衝上去拽何仁義。但何仁義力氣大,掙脫了妻子的手。走到大門邊,何仁義一把拉開了大門。疾步往外走。在走廊上,金詠詩一邊跟在何仁義後面走,一邊叫:「你以爲你會射擊就行了?不行的!」

 

我的槍法不是一般的好。你忘了嗎?何仁義沒有時間解釋。他朝樓梯口跑去。金詠詩著急地不知所措。她沮喪地看著已經來到走廊的王醫生和蓓蓓。瑪麗亞的聲音從等候室裡傳來:「一輛黑車在外面等。不知道車裡有幾個人。」聽到瑪麗亞的話,金詠詩急得哭了。王醫生說:「從林醫生的窗子可以看到前面。」王醫生推開走廊對面林氏診所的門。金詠詩和蓓蓓也急急地跟進去了。

* * * * *

何仁義跑下樓。推開大門,往他的藍車跑去。打開車裡的手套箱,拿出藍色的帆布包。從包裡拿出他心愛的伯萊塔手槍。何仁義往大樓正面的停車場跑去。大樓正面有條迴廊。迴廊外是停車場。迴廊內排著一個接一個的餐館門面。拉麵館夾在中間。一輛黑色的雪佛萊轎車停在拉麵館外的車道上。雪佛萊的前窗已經被搖下。裡面的黑人司機是個大胖子。正在四處探望,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何仁義看到一對年輕男女華人從迴廊的遠處迎面走來。男的手臂親熱地摟著女的脖子,邊走邊笑。何仁義一邊揮左手,一邊向他們大聲喊道:「回去,這裡有響劫。」 何仁義的左臉頰還在麻醉之中,口齒不清。那對男女大吃一驚。雖然沒有聽懂何仁義的喊話,他們停下腳步,愣住了。

* * * * *

雪佛萊的後們開了。一個壯實,寬肩的黑人從容不迫地走出來。黑色圍巾裹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右手握著槍,眼睛在搜索躲在迴廊柱子後面的何仁義。何仁義突然往身後的一輛紅車跑去。黑人朝他開了兩槍。幸虧跑地快,何仁義安全地躲到紅車的後面。迴廊裡的那對年輕男女聽到了槍聲,嚇得慌忙轉身,撒開腿往回跑。

 

 

後座裡竟然有人!後座裡還有人嗎?何仁義不知道答案。躲在紅車的左側,何仁義小心地擡起頭隔著前窗玻璃往外看。帶圍巾的黑人在往紅車走。是鳴槍警示一下,還是現在還擊?

 

何仁義把伯萊塔換到左手,伸到紅車的擋風玻璃外,朝雪佛萊的方向開了兩槍。雪佛萊的擋風玻璃被打碎。戴圍巾的黑人吃了一驚。他一邊朝何仁義這邊亂射,一邊往拉麵館退。何仁義低頭躲黑人的子彈。紅車的前後車窗玻璃都被打沒了。何仁義伸出頭看了一下。戴圍巾的在拉麵館門口吆喝他的同夥。如果餐館裡的兩個黑人出來。三個黑人一起衝過來,怎麼辦?想到這裡,何仁義貓腰跑到旁邊的一輛銀灰色轎車的側面躲起來。

 

何仁義探頭一看,驚訝地看見一個臉上蒙著紅布的黑人一手拿槍,一手拽著艾麗絲的胳膊,從拉麵館出來。艾麗絲拼命地掙扎。「不!不!」她大聲嘶喊,每一個字都透露著恐懼,無助,和絕望。後面跟著一個用藍布蒙臉的黑人。他們要劫持艾麗絲?蒙著紅布的黑人一邊走一邊用英語叫:「別開槍!不然的話,她就會死。」

 

何仁義的腦子被噪音籠罩。他感到心慌,無法思考。警察怎麼還不來?何仁義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他用英語大叫一聲:「把姑娘放了!」

 

等到其他兩個黑人進入黑車後,蒙紅布的黑人把艾麗絲放了。艾麗絲趕緊朝迴廊的盡頭逃了。蒙紅布的進入黑車後,黑車馬上離開,朝停車場的出口飛去。

 

何仁義舉起槍,看著黑車右轉上馬路,跑了。何仁義沒有開槍。但他把黑車的車牌號記住了。

 

這時,金詠詩,蓓蓓,還有其他幾個人從大樓的側門裡出來。大家都心有餘悸地慢慢地走。只有金詠詩大膽地朝何仁義跑來。金詠詩抱著何仁義喜極而泣。這時,蓓蓓也跑過來和他們擁抱在一起。「太神了!你的左手也打得這麼準!」

「只想打擋風板。嚇嚇他們。」

發現何仁義仍然口齒不利索,金詠詩伸手摸了摸何仁義的臉頰:「有感覺嗎?」

何仁義搖搖頭。金詠詩說:「上帝保佑你。把他們嚇走了!」

何仁義點點頭。

 

* - * - * - * - *

 

來了兩輛警車,四個警察。艾麗絲也來了。何仁義和艾麗絲各自向警察敘述經過和關鍵細節。天黑了,警察才離開。

 

回到家裡,何仁義洗澡,換衣服。金詠詩在路上買了中餐便當。兩個人在家裡吃晚飯。這是個獨門獨戶的老房子。快一百年了。房間裡的家具都是房東的,古董級的家具。

晚飯之後,金詠詩悄悄地告訴先生:「我懷孕了。」

「真的?」

金詠詩點點頭。何仁義緊緊地摟著妻子。太好了!

 

七個月之後,他們的女兒降生。爺爺給新生兒取名「何彩華」。彩華聰明,健康,漂亮,給全家人帶來無窮的歡樂。同時,也讓何仁義夫妻兩人除了工作和帶孩子外,幾乎沒有空餘的時間。何仁義放棄了踢足球外所有的業餘愛好。

* * * * *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八年的時間過去了。隨著彩華一年一年地長大,她在何仁義的時間表裡佔的份額逐漸減少。一個何仁義自中學就有的業餘愛好佔據的時間逐漸增加。這個愛好就是了解林彪,他的同鄉,死亡的真相。有一天,何仁義做了個重大的決定:他要用業餘時間給林彪寫傳記,同時調查林彪死亡的真相。

第二章  林劍寒

 

當何仁義決定調查林彪事件真相的時候,在武漢,有人已經開始調查了。

 

在武昌首義路邊有個汽車租賃店。店面上掛著個大招牌。「順安汽車租賃」幾個大字在上面。下面是一行小字:「歡樂自駕遊,順利又安全」。店面前停著三輛鋥亮的轎車。營業廳的兩側貼有新車海報,和武漢市附近名勝古蹟的廣告。營業廳後面有幾個辦公室。最後面的一間是經理辦公室。林劍寒是順安的經理。二十八歲,中等個子。瘦瘦的,精明強幹。林劍寒是從黃岡來的。很多年前,他的父親來武漢辦餐館。成功之後辦了順安。林劍寒從湖北警官學校黃岡分校畢業,在黃岡市當警察。當了幾年之後,他對維護治安厭煩了。於是離開黃岡,來到武漢接手順安。

圖片 1  1937年的林彪

 

經理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張放在鍍金相框裡的照片。那是林彪在黃埔軍校的畢業照。另一面牆上有個更大的相框。裡面是林彪在一九三七年秋指揮平型關大戰前的照片。林彪當時是國民政府軍第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師長。他的軍帽上還有青天白日帽徽。林彪的臉白淨,清秀。像個一年級的大學生。看不出是三十歲的人。只有兩道濃眉給人們一點提示:在三年前他還是紅軍第一軍團軍團長,指揮千軍萬馬在江西與政府軍打了七年。林劍寒是林彪的侄孫。叔爺當中共副主席時,林劍寒還沒有出生。1971年的一天,林彪離奇死亡。一夜之間從「副主席,副統帥」變成了「野心家,陰謀家」。「林彪」變成了「陰險狡詐,笑裡藏刀」的同義詞。1980年中國政府成立特別檢查廳和特別法庭,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進行公審。林彪的下屬都變成了罪犯。所以,林劍寒小時候就知道「林彪」是林家人最忌諱,但又無可避免的兩個字。長大之後,林劍寒下定決心要為叔爺翻案。

* * * * *

牆上還掛了兩幅放大的林彪手跡照片。一幅是「張良范蠡,急流勇退」。另一幅是「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克己復禮」。林劍寒不清楚叔爺要恢復的「禮」是什麼。但他知道叔爺是無辜的。他要為叔爺翻案。

 

靠近辦公室的一個角是林劍寒的辦公桌。下班的時間到了。林劍寒從他的辦公椅上起來,正好看到堂弟林劍友走進辦公室。林劍友高高胖胖的。正在上大學。不過他一有空就喜歡到順安來做事。幾個月前林劍寒開始寫林彪傳記。林劍寒最大的願望是要搞清楚林彪和他的專機上的其他八個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 * * * *

中國政府的官方說法是1971年9月13日晨0點32分,林彪與妻子葉羣,兒子林立果,乘林彪的專機從山海關起飛往當時的蘇聯叛逃。兩個小時後,專機的駕駛員潘景寅發現汽油沒了。於是在蒙古溫都爾漢的荒野裡緊急降落。落地時飛機上的汽油引起大爆炸。飛機上的九個人都在熊熊大火中喪生。這件事後來被稱為「林彪事件」,或「九·一三事件」。

 

既然飛行員發現汽油沒了,為什麼飛機上的汽油可以把六百米長的一大片草原燒成灰燼?為什麼飛行員不在降落前盤旋一陣子,把汽油差不多用盡了再降落?政府的結論自相矛盾。而且與現場的證據不符。稍有思維能力的人都不認爲那是真相。四十多年過去了。每一年都有許多人,寫了無數的文章,探討林彪事件裡無數的細節。許多探討林彪事件的書在香港陸陸續續地問世。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揭開空難的真正原因。政府當年只做了個擺擺樣子的「調查」,給林彪加了「資產階級野心家,陰謀家,反革命兩面派」和「叛國投敵」等等罪名。林家人在這些奇怪和可怕的罪名下生活了四十多年。林劍寒受夠了。

 

林劍友有著同樣的為叔爺翻案的急迫願望。最近兩個人在討論採訪呂聞埔的事情。在空難發生之前,呂聞埔是林彪的警衛處長。並在那個位置上做了十幾年。在飛機失事的那個夜晚,當林彪,葉羣,林立果一起坐副主席的專車去飛機場的時候,呂聞埔就在車上。但是呂聞埔在中途突然叫停。車停下後,他一個人下了車。一聲槍響,呂聞埔左臂中彈,倒在地上。林彪專車在夜色中疾速離開。呂聞埔後來被追上來的軍人發現。他被送進醫院急救。子彈傷了骨頭。彈頭被取出後,呂聞埔身體得以恢復。不過,骨折後的左胳膊並沒有完全康復。從一開始,就有人懷疑是呂聞埔自己往手臂上開了一槍。但呂聞埔說是林立果打開車門朝他開的槍。中國政府沒有檢測那顆子彈是否是從呂聞埔的手槍裡射出來的,就採用了呂聞埔的供詞。呂聞埔因此變成了與林立果搏鬥的英雄。

 

作為警衛處長,擅自離開首長是玩忽職守的行為。呂聞埔是應該伴隨林彪上專機的。如果他上了專機,他會有與林彪一樣的命運。呂聞埔以一條受傷的胳膊換來自己的性命。很多人覺得,呂聞埔能夠做這麼划算的買賣,是因為他當時就知道上飛機將是死路一條。呂聞埔對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從來都是按政府的調子說話。很多年之後,偶然有一次,呂聞埔故作神秘地對旁人說:「外面流傳的很多說法都是錯誤的。有些話我現在不能說。」誰也不知道呂聞埔為什麼有話不能說。也不知道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自由地講話。可以想像,要從他的嘴裡掏出東西來,將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林劍寒知道,要調查林彪事件真相,第一步顯然應該是採訪呂聞埔。林劍寒與林劍友對此已經討論好幾天了。

* * * * *

「我知道該怎麼問呂聞埔了。」林劍友輕鬆地說。

「怎麼問?」林劍寒一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一邊問。

「弗洛伊德說,。。。」

林劍寒笑了。林劍友有點不高興。他大聲地說:「你聽著。弗洛伊德說:『意識好比是在陽光下玩耍的泉水。它從潛意識的巨大的地下水庫裡冒出來,然後又回落到潛意識的的地下水庫裡去。』」

「弗洛伊德真會形容!」

「那當然!」

看到林劍友略有所思的樣子,林劍寒說:「繼續說啊!」

「先走吧。到餐館裡再說。」

這是個星期四。也是林劍寒在武漢的朋友圈子一起聚餐的日子。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來到回龍酒家。「回龍」這個名字來自林彪的老家:黃岡回龍鎮。「回龍」是林劍寒的父親開的餐館。林劍寒進入餐館後與前臺小姑娘打了個招呼。小姑娘甜甜地一笑。餐館裡面已有不少人。靠右牆邊有張長方桌。桌邊已經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此人一身藍色西裝,打著帶金色花紋的領帶。林氏堂兄弟來到桌邊坐下。林劍寒說:「有一個多月都沒見你了。會長最近很忙啊!」

 

「會長」叫陸定峰。他有好幾個公司。「嗨,瞎忙。」陸定峰把手輕輕一揮。馬上又說:「聽說你們要去北京拜訪呂聞埔。」

「對。幾年前有人採訪他。他已經放話了。說他有話要講。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林劍寒說。

「狗東西!」陸定峰罵了一聲。

林劍友說:「就是他的一句話,給林總帶上了 『叛黨叛國』的帽子。」

「林總」是林彪當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時的頭銜。也是林劍友和林劍寒對叔爺的慣稱。呂聞埔在事件後的證詞裡說,林彪在去機場的途中曾問:「去伊爾庫茨克有多遠?」這是林彪案裡唯一的一句把林彪與蘇聯連在一起的證詞。林彪被戴上「叛黨叛國」的帽子,全因為這句話。可以想像林家人是多麼痛恨呂聞埔了。

 

林劍寒說:「呂聞埔在去飛機場的路上就知道上飛機會是送死。問題是他得到了什麼信息?他是從哪裡得到的?」

「那他怎麼會告訴你?」陸定峰說。

林劍寒搖搖頭。「他肯定不會說實話。」

* * * * *

這時又有三個中年男人走進餐館。這三個人也是黃岡老鄉,聚會的常客。大家寒暄一陣後在長桌的兩邊坐下。林劍寒的右邊是林劍友。左邊是胡會計。陸定峰坐在林劍寒的對面。他的左邊是吳老闆,右邊是齊老闆。女招待把菜單拿來。大家點完酒和菜之後,林劍寒對林劍友說:「弗洛伊德跟採訪呂聞埔有什麼關係?」

「弗洛伊德說『凡是有視力和聽力的人都能夠明白沒有人能夠保持祕密。當他的嘴巴是閉上的時候,他的手指尖在輕聲細語;祕密會從他的每一根汗毛孔裡泄漏出來。』」

齊老闆點頭:「是的!」

陸定峰也讚賞地點點頭。林劍友繼續說:「所以,呂聞埔的祕密要藏也是藏不住的。他嘴裡不說。但我們可以從他的動作和表情看出他腦子裡的祕密。」

陸定峰說:「乾脆把弗洛伊德帶著一起去!」 大家都笑了。

 

吳老闆問:「和呂聞埔聯繫好了?」

「正在聯繫。」林劍寒說。

陸定峰問:「通過誰聯繫?」

「通過他女兒。」

「爲什麼不直接跟他聯繫?」

「他自己不與外界聯繫。」

胡會計說:「聽起來怎麼跟林副主席一樣?對外聯絡的事情都要女人來管。」

林劍寒不滿意地說:「他怎麼能跟林總比呢?」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陸定峰說:「呂聞埔的女兒沒準跟林豆豆一樣。什麼事情都要暗地裡給政府報告。」

「豆豆」是林彪女兒林立衡的小名。在林彪去世的五天前,林立衡向政府告密。說她母親和弟弟要「劫持」她父親往香港逃。

圖片 2  1962年林彪全家合影

 

林劍寒說:「林立衡在空難發生的五天前就把往香港逃的計劃泄漏給了呂聞埔。呂聞埔當然給上級報告了。最後報告到上面的哪一級了呢?」

吳老闆說:「肯定報告到最高一級了。」

「毫無疑問。」陸定峰說。

胡會計說:「毛知道後,肯定做了應對計劃。」

「對。跟呂聞埔見面的時候,你們就問這個問題。」陸定峰肯定地說。

 

陸定峰剛說完,兩個女招待便把酒,飯,和部分的菜端上來了。六個人開始聊黃岡老鄉間的事情,聊生意狀況。吃飽喝足之後,又聊了一段時間,六個人才各自回家。

 

一個星期後,林劍寒仍然沒有收到呂聞埔那邊的回信。不過,林劍寒已經知道了呂聞埔在北京的住址。林劍寒決定不再等了。直接去登門拜訪。

 

兩個堂兄弟坐火車來到北京。坐出租車來到呂聞埔住的小區。兩個人往一棟老公寓樓走去。呂聞埔的公寓在三樓。林劍寒說:「記住,我們要先講一些他高興的事情。」林劍友點點頭。

* * * * *

來到呂聞埔公寓的門口,林劍寒敲門。呂聞埔本人打開門。林劍寒與林劍友做了自我介紹。呂聞埔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請他們進入了公寓。呂聞埔快八十了。背有些彎。右手拄著柺杖。三個人來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林劍寒笑著說:「呂先生,您的身體看起來真好!」 呂聞埔沒有表情地說了聲:「還行。」

「在警衛人員中,您是林彪最信任的人了。」

呂聞埔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葉羣對您也很好。她還把您女兒介紹進空軍醫院做護士。」

呂聞埔又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話。林劍寒與他的堂弟失望地互相看了看。

 

林劍寒只好硬著頭皮問下去。「呂先生,林立衡在9月7號跟您講了葉羣和林立果要帶林彪去香港的事情。您給上級彙報了嗎?」

呂聞埔閉著眼睛想了想。仍然不回答。呂聞埔什麼都不說。而且也沒什麼表情。就是弗洛伊德再世,對這樣的人估計也會束手無策吧?林劍寒心裡想。林劍寒決定換個話題。「您在9.13 事件後也受了很多苦吧?」

呂聞埔嘆口氣:「嗨,都一樣。」

林劍友說:「李偉信好像沒有受什麼苦。據說他還發了財。後來跑到美國去了。」

「那小子,上海人,能折騰。」呂聞埔說。

 

9.13事件之前,林立果是空軍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兼作戰部副部長。他有一圈子的同事和朋友。他們自稱為「聯合艦隊」。也叫「小艦隊」。林立果為「聯合艦隊」的「康曼德」(commander)。李偉信當年是「小艦隊」成員。

 

呂聞埔問:「曾德全還在吧?」曾德全當年也是「小艦隊」的成員。林劍寒說:「他還在。現在住在湖北省軍區的大院裡。」

「那倒不錯。居住環境肯定好。」呂聞埔說。

 

看到呂聞埔開口說話了,林劍寒問:「平常林彪如果從一個地方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住。有多少警衛人員會跟著林彪一起走?」呂聞埔愣了一下。沒有說話。林劍寒說:「如果把服務人員和警衛人員加在一起的話。應該至少有十幾個人一起走吧?」

 

呂聞埔的雙手開始發抖。他是有病,還是緊張?林劍寒不知道答案。林劍友問:「哪些人跟首長一起上專機是您決定的吧?」

「你們不需要知道。。。這,這,這是會殺頭的事情。」呂聞埔一邊顫抖,一邊說。

「9 月12 號那天,爲什麼沒有安排其他警衛人員一起去山海關機場?」林劍友問。

呂聞埔搖搖頭,沒有回答。他似乎累了。

林劍寒問:「是不是上面給了您特殊命令?」

呂聞埔的身體又開始顫抖。林劍寒問:「您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呂聞埔不說話。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林劍友問:「您爲什麼會在去機場的路上半路離開?」呂聞埔閉上眼睛,似乎在養神。

林劍友又問:「是不是在出發前您就知道那天夜裡的飛行會不安全?」

 

呂聞埔突然站起來。拿起他的柺杖憤怒地打林劍友。一邊打,一邊叫:「都滾出去!滾出去!兔崽子!」林劍寒與林劍友驚呆了。他們拿起背包往公寓門走。呂聞埔在後面一邊趕人,一邊大聲說:「你們要翻案。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兔崽子!我跟你們勢不兩立!」

* * * * *

呂聞埔的女兒這時從外面回家。聽到了爸爸的叫聲,女兒馬上知道了眼前的兩個男人是林劍寒和林劍友。她把手上提的裝滿東西的食品袋往地上一放。厲聲地對林劍寒和林劍友說:「林彪案子的結論中央早就定了。你們休想爲他翻案!我爸爸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們的。」同時幫著父親把林劍友和林劍寒趕出了門。

 

呂聞埔一邊揮著手裡的柺杖,一邊高聲地說:「這兩個人一報姓名,我就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從我嘴裡套東西,門兒都沒有!」呂聞埔要用左手去拉門。但因爲曾有槍傷,他的左手移動起來顯然有困難。女兒伸手把門使勁一拉。哐啷一聲,門關上了。

 

林劍寒與林劍友膽戰心驚地從三樓逃到一樓。然後倉皇地逃離了那棟公寓樓。到了小區的出口,兩個人才鬆口氣。林劍寒說:「這老傢伙太厲害了。」

「沒想到他就是不開口。」

「你是弗洛伊德,你看這老傢伙是怎麼回事?」

「瘋子。神經繃的緊緊的。」

「恐懼症。」

* * * * *

兩個人乘火車回武漢。他們不僅沒有獲得任何信息,還被呂聞埔轟出來了。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老頭太狡猾了!要不他怎麼能夠活下來?

 

回到武漢後,林劍寒與林劍友決定訪問下一個當事人:曾德全。曾德全住在湖北軍區的大院裡。有軍人把守。東北野戰軍在1948年改名爲第四野戰軍,簡稱「四野」。林彪是四野司令。四野的名稱在1952年被取消。但四野的人還是說自己是「四野的」。很多四野軍人留在了武漢。很多他們的後代也在武漢。林劍寒前後找到了好幾個這樣的人。通過他們,林劍寒弄清了曾德全在大院裡的住址。但是去見曾德全需要通過好幾道軍人哨卡。好幾個熱心幫助的朋友到後來都束手無策。林劍寒只好放棄。

 

幾個月之後,林劍寒交了個女朋友。名叫楊紅梅。在武漢市稅務局工作。天晴的週末他與楊紅梅一起到郊外踏青。下雨的週末去看電影。冬去夏來,又一年過去了。業餘時間裡,林劍寒和林劍友仍在調查林彪專機墜毀的原因。但沒什麼進展。

第三章  危機

 

 

在美國,何仁義已經變成了有個九歲女兒的父親。女兒小的時候,何仁義只有週末有三個小時可以與別的男人一起踢足球。金詠詩那時正在爭取升副教授,因此工作很忙。夜晚常常都是何仁義帶著女兒在家裡。後來何仁義的主要愛好變成了可以不出家門的活動:寫林彪傳。隔著浩瀚的太平洋,與林劍寒一樣,何仁義也在調查林彪死亡的真相。

 

奧克蘭是舊金山灣東邊的城市。再往東則是一條南北向的山脈。女兒出生後不久,何仁義夫婦在奧克蘭的邊緣,一個山腳下,買了一幢獨門獨院的房子。前院有棵寬闊得像把巨傘的橡樹。後院有兩顆很高的柏樹。帶殖民時期風格的兩層樓房子在綠樹的環抱之中。七十年前建的房子。外觀依然漂亮。進入客廳,你才會感覺到這是個老房子。客廳和餐廳的屋頂上可以看到漆了桐油的橫梁。白色的屋頂鑲嵌在橫樑之間。那大概是七十年前時髦的屋頂裝飾。

 

每個星期天,何仁義全家都去新生命教會做禮拜。幾年前,金詠詩曾問過何仁義什麼時候受洗。何仁義支支吾吾,沒有正面回答。最近幾年,金詠詩已經不再問他了。

 

一個初春的星期天,從教堂回家之後,金詠詩心裡有些不快。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夜晚,一家三口在餐廳吃晚飯。何彩華的桌邊放著她的Kindle。她一邊吃飯,一邊讀Kindle裡的小說。金詠詩說:「吃飯的時候不許讀書。」何彩華似乎沒有聽到媽媽的話。金詠詩大聲地說:「你聽到沒有?」何彩華這才不讀了。三個人無話。

 

晚飯結束之後,何彩華回到她自己的房間。何仁義收拾桌子。把剩下的食物分別放進大小不同的保鮮盒裡。金詠詩洗鍋洗碗。金詠詩不高興地說:「今天早上你到教堂一坐下就瞌睡。」

「昨天忙了一天。挺累的。」

「昨天夜裡你幾點鐘睡覺的?」

「不記得了。」

 

何仁義其實是知道的。昨天夜裡在書房裡讀林彪「死黨」之一邱會作的回憶錄。讀到兩點鐘。爲了不打擾在主臥室裡睡覺的金詠詩,他一個人在客房睡了一夜。這些年他經常這樣過夜。金詠詩知道何仁義在讀邱會作回憶錄,於是說:「你這樣沒日沒夜的坐在電腦前面。身體要垮的。花那麼多時間讀林彪的東西。白天怎麼會有精力?」

何仁義沒有回答。

「這樣也會影響你工作的呀!」

何仁義把裝了食物的保鮮盒一個一個地放進冰箱。然後一邊離開一邊說:「你不用爲我擔心。我的身體,工作都很好。」嘴上雖這麼說,但何仁義心裡知道,金詠詩已經是教授了。在名校裡教書育人,做她喜歡做的事業。而自己工作這麼些年了,仍然只是個軟件工程師。況且現在經濟不景氣,不少公司已經開始裁員。

 

看著何仁義往他的書房走去,金詠詩嘆了口氣。似乎在看著一個不用功的學生離開。當學生不用功的時候,再好的老師也無能為力。

 

第二天早晨,何仁義穿了件襯衣去公司上班。他已經很久沒有穿那件黑皮夾克了。那雙黑皮靴也很久沒有穿了。何仁義現在每天都穿普通上班族穿的皮鞋。那輛藍色越野車也消失了。他現在開的是麪包車。進入公司後,何仁義走進自己的格子間。剛坐下,白人同事馬克路過他的格子間。馬克邊走邊說:「早上好。」何仁義機械地回答:「早上好。」馬克突然停下,退回幾步。對何仁義做個怪臉。「我還不能確定。」說完後,馬克神秘地笑一下,走了。

 

何仁義開始讀電郵。他打開一封人事部發出的電郵。當讀到「請每位僱員待在自己的格子間裡,你的經理會與你們一個一個地談。」何仁義的心一下子沉下來了。今天是裁員的日子。難怪馬克剛才行為詭異!

 

與經理在一個會議室裡單獨見面,何仁義被告知他需要在今後幾天裡把工作交給接手的人。然後就可以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回家,不用再來上班了。何仁義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恨公司的頭經營不善。恨自己在工作上沒有投入足夠的精力。美國經濟在衰退之中。找新工作的前景非常黯淡。何仁義不知道怎麼告訴妻子。如何開口?

 

下午,人事部的瑪麗,一個金髮碧眼的中年女人,與何仁義在一間會議室裡單獨談話。瑪麗向他解釋公司給的遣散費是多少,醫療保險怎麼延續,等等問題。何仁義似乎這時才真地懂了。我被裁了。世界就是這樣殘酷。

 

下班後,何仁義照例先去接女兒何彩華,然後回家。想到老婆昨天所擔心的事情,今天竟然發生了,何仁義很沮喪。神啊!爲什麼裁員的刀會下來得這麼快?裁員的幅度會這麼大?何仁義沒有答案。只有悲哀。

 

晚上,金詠詩聽到壞消息後並沒有說什麼。還好!何仁義在心理對自己說。第二天,何仁義開始修改簡歷,找工作。

* * * * *

何仁義被裁員之際,也是經濟大衰退之時。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每隔幾天就有大公司裁員上千人的新聞。有些行業,比如建築業,全面停業。失業率節節高升。申請救濟的人越來越多。股票市場哀鴻遍野。何仁義發現幾乎沒有公司招人。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有些公司在「招人」。但一經接觸,那些公司便說:「我們忘了把舊的廣告撤掉。謝謝提醒!」所有的公司都在忙著裁人,有誰在招人?

 

金詠詩是大學教授。她無需為職位擔心。很多年前,何仁義就感覺到神已經把金詠詩的人生道路鋪成了陽光大道。自己的人生道路則是彎彎曲曲的山路。現在,本來還有的月光也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前面沒有目標。即使有的話,何仁義也無法看到。

* * * * *

夜晚十一點,金詠詩穿著睡衣走進何仁義的書房。何仁義剛剛查找了一遍硅谷的聘人廣告。他在電腦前呆坐著。金詠詩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問:「有回音嗎?」

「沒有。現在是經濟蕭條,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還是有地方招人的。」

何仁義已經沒有興趣與金詠詩再說下去了。他一邊伸手收拾桌子上的耳機和麥克風,一邊說:「我天天都在看,還要怎麼樣?」

先生用這樣衝的語氣講話,金詠詩很火。告誡你多少年了?你什麼時候聽過?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金詠詩低下頭,同時壓下心中的不悅。她用手扶著額頭,難過地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地說:「我只是問一問。難道問一問也不行嗎?」何仁義沒有說話。金詠詩轉身走出書房,回主臥室睡覺。

 

「難道問一問也不行嗎?」金詠詩的這句話在何仁義的腦子打轉。何仁義無從回答。為什麼妻子口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自己這麼不舒服?何仁義知道金詠詩在大學裡教書,做研究,工作壓力大。他理解金詠詩的辛苦,也支持她的事業。平時在家裡多做些家務。何仁義都沒有怨言。但何仁義感覺到他的狀況與金詠詩對他的期望有太大距離。而且那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差距。更糟糕的是,何仁義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前途是什麼。他只知道他必須改變現狀。

 

何仁義在武漢有個表妹叫宋慧敏。他們偶爾會有電郵聯繫。過去一個月裡,聯繫比較頻繁。宋慧敏希望何仁義能夠去武漢,與她合夥開公司。

 

兩天後的傍晚,何仁義全家在餐廳裡吃晚飯。何仁義說:「宋慧敏又送電郵來了。她說有好幾個政府機構需要新的軟件系統。在招標。」這是何仁義第三次在金詠詩面前談這件事了。金詠詩說:「她還要你回去啊?」

「她老公是武漢市公安局長。在武漢有很多人際關係。」

「嫁了個跟她爸年紀一樣的老頭子!你跟她聯繫個什麼呀?」

「差十幾歲。也不算什麼。」

「差十八歲還不算什麼?」

何仁義沒有回答。何彩華說:「你們不要吵,好不好?」

 

金詠詩與何仁義都沉默了。等到晚餐快結束時,何仁義說:「現在美國經濟衰退。我去中國還能做點東西。」

「那你就在家裡休息。」金詠詩說。

「這一次經濟衰退跟蕭條差不多。拖個三年,五年都是可能的。」

「不會那麼久的。不可能的。」

「你的思路也要寬一點啊!」

「中國現在那麼亂。你回去幹什麼?與那些人同流合污嗎?」

何彩華這時用雙手抱著頭,發出「啊!」的一聲長叫。金詠詩知道女兒非常不喜歡聽到父母吵架。馬上說:「對不起。對不起。」

 

三個人不說話了。何仁義知道金詠詩對中國的看法是非常負面的。可是做生意的人,哪有不用關係的?美國人做生意也用關係啊!全世界都是一樣的呀!

 

何彩華吃完飯後站起來。沒有說話就離開了。

* * * * *

女兒走後,金詠詩說:「星期天,我爸還在電話裡問我。仁義怎麼樣了?我說挺好的。淑霞也問我。我只能說『他挺好的。』」金詠詩一邊說一邊哭起來。淑霞是同一個教會的教友。而且住的也很近。

何仁義說:「你在美國習慣了。我還是不習慣。沒辦法。」

「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還不習慣?」

「你是大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我是農村來的。太土了,沒辦法。」

「那不是原因。」

雖然這麼說,可是金詠詩一來到美國,就覺得很適應。何仁義來美國,花了很長時間才覺得比較適應。這也是事實。何仁義的父親是鄉中學老師,母親是農民。金詠詩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兩家的文化背景的確有些差別。

 

沉寂了一會兒。金詠詩說:「你要回中國的話。回去多長時間?我們這個家怎麼辦?你不能回去。」何仁義嘆了口氣:「你又給我下命令了。」

「你去中國幹什麼呢?」

何仁義很平常地說:「去辦公司啊。」雖然說的很平靜,但何仁義感覺自己是個走投無路的失敗者。金詠詩說:「你是不是要去調查林彪事件?」何仁義心裡一驚。他知道金詠詩是反對任何冒風險的事情的。何仁義說:「也許吧。但我不會做有危險的事情的。」

 

金詠詩沒有說什麼。何仁義也沉默了。幾分鐘之後,金詠詩起身。何仁義也起身。兩個人一起收拾碗筷。金詠詩自言自語地說:「不能回去。」

 

又一個月過去了。星期六的上午,老萬開車來到何仁義家。老萬比何仁義大十歲。也是新生命教會的老教友。何仁義家除了正門外,還有個側門。側門外是條車道。車道通向在後院的車庫。老萬把車停在了側門邊。側門開了,何仁義出現在門口。何仁義的行李已經都整理好了。他今天要一個人去中國,去辦公司。何仁義沒有告訴別人的是,他還要去調查林彪事件。去完成他的書。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了去中國的想法後,他必須要去。

 

何彩華在門後抽泣。何仁義顧不及女兒。他對老萬說:「我去樓上。一會兒就下來。」老萬說:「沒問題。」老萬看著何彩華 。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來,他輕輕地把何彩華抱在自己的懷裡。何彩華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 * * * *

在二樓的主臥室離,金詠詩眼睛直直地看著窗外。何仁義走進來,手放在金詠詩肩膀上。金詠詩沒有動。何仁義把手收回來。轉身要走。金詠詩突然站起來。何仁義回身和金詠詩擁抱。

「保重身體!看好彩華。」何仁義說。

「你早點回來。」

何仁義放開金詠詩,點點頭。金詠詩熱淚盈眶。兩個人又擁抱在一起。對於離開妻子和女兒,何仁義心裡有萬分的捨不得。作為男人,連個工作都沒有。要離家萬里去奔波,他心裡十分愧疚。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才分開。何仁義說:「老萬在等我。」金詠詩點點頭。何仁義轉身走了。

 

老萬把何仁義的行李從側門邊搬進車的行李艙。何彩華已經不哭了。何仁義走到女兒面前。何仁義彎下腰。「聽媽媽的話。」何彩華懂事地點點頭。何仁義親了親女兒的臉頰。女兒摟著爸爸的脖子。好久才放手。何仁義進入老萬的車。車走了。

 

過去的兩個多月裡,何仁義每天在家裡做家務,帶孩子。現在離開家了,他發現自己真地捨不得家人。想到妻子和女兒馬上就要面臨的困難,他覺得自己像個罪犯一樣。

 

傍晚,何彩華跑到二樓的大窗子前看著一架一架飛機在遠處的奧克蘭飛機場起飛和降落。金詠詩在屋裡與好朋友丹瑛通電話。丹瑛是金詠詩的大學同學。現在住在華盛頓特區。丹瑛說:「我認識的人裡,有五家的男人回國創業。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

「什麼意思?」

「都被那邊的小姑娘俘虜了。」

「什麼意思?」

「跟原配離婚。那邊的小姑娘贏了呀!」

金詠詩以前聽過不少類似的故事。但她覺得那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丹瑛剛才講的不再是故事,而是這麼驚人的數字。金詠詩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

「我們現在這個年紀。男人四十是個寶啊。」

金詠詩幾乎要哭了:「那我怎麼辦?我總不能給他下跪吧?」

「夫妻十幾年了,下跪有什麼難為情的?」

「啊?!」金詠詩吃了一驚。

丹瑛平淡地說:「是啊。」

金詠詩覺得頭痛。我是不是有太多的驕傲?真是個傻女人!金詠詩閉上眼睛休息了一下。丹瑛似乎察覺出了什麼東西:「你沒事吧?」

金詠詩搖搖頭,勉強地說:「沒事。」

丹瑛知道自己說過頭了。於是安慰地說:「不過何仁義肯定不會的。仁義就是有仁有義。不會走邪路的。」

金詠詩搖搖頭,痛苦地說:「天曉得!」

 

金詠詩看了一眼陽台上的何彩華。她對丹瑛說:「我要做飯了。」丹瑛說:「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

電話裡傳來一聲「再見!」金詠詩緩緩地回答:「再見!」

金詠詩走到何彩華身邊。「走吧。」母女兩人往樓下走去。

* * * * *

在飛機抵達中國後,何仁義感到了一個人的自由和輕鬆。他不知道前面的路會是怎樣的。但他有對新的生活的盼望。盼望之中有內疚。內疚之中有盼望。人生為什麼會是這樣?

 

 

第四章  郭勁軍

 

 

夜晚,順安的前廳沒有顧客。只有林劍友和小費兩個人。小費是個矮矮,胖胖的女孩。二十歲。有一頭烏黑的短髮。林劍友已經大學畢業。他現在是順安的正式職工。小費從櫃臺上拿起幾乎是空的可樂杯子,把杯子裡最後一滴可樂都吸進嘴裡。放下杯子,小費嘟嚕著嘴巴說:「還沒喝兩口,就沒了!」 站在兩米遠的林劍友比小費高一個頭。林劍友轉過身看著小費,殷勤地說:「要不我給你去買一杯來?」 小費很高興地笑了。兩個小眼睛眯成了兩條縫:「不用了,謝謝!」 林劍友走到小費身邊。很客氣地說:「能不能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我也想去買一個。」 小費昨天才買了新款手機。她還捨不得拿出來。「我的手機怎麼能給你看?」 林劍友懇求地說:「就看一會兒。我想試試它的視頻功能。」小費不情願地把手機給了林劍友。林劍友用小費的手機打開一個關於林彪的網站。他開始找帶視頻的網頁。

* * * * *

一個中年男顧客走進營業廳。小費對顧客說:「您好!要租車嗎?」顧客有一張白白的臉,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很帥。顧客說:「有什麼樣的車可以租?」小費拉了拉林劍友的手。「我們有什麼車啊?」林劍友還在找網頁。沒有迴應。顧客對小費說:「你在這裡工作,怎麼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車?」小費不高興了。氣憤地拿起可樂杯子,又要喝。這位顧客似乎沒有看到小費生氣。接著說:「你看你這麼胖,還要喝可樂!哪不是更胖嗎?」

 

這句話非同小可。這樣子用體重來教訓她,而且是當著林劍友的面,小費一下子就氣憤,難過到極點。眼裡含著淚水,她拉著林劍友的手搖,卻說不出一句話。林劍友也很氣憤:「胖又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係?」顧客指著林劍友說:「你看你,也這麼胖!你不能少吃點嗎?」林劍友一邊用手指著顧客,一邊說:「你!你!。。。」,氣得說不出話來。小費失望至極,哇的一聲哭了。手蒙著臉,轉身就往後面的休息室走。林劍友轉身正要去追小費。突然有個聲音傳出來:「這是一把羅馬尼亞造的 SKS 全自動步槍。1960 年造的。比我的年紀還大。」聲音是從林劍友手上的手機發出來的。顧客聽到聲音後馬上說:「這是何仁義。」

 

小費疾步走回來。伸手從林劍友的手裡奪手機。但林劍友拿著手機不放手。林劍友懇求地說:「我再用一會兒,馬上就還你。」看到林劍友不但不安慰自己,而且還拿著手機不放,小費更加生氣。馬上又哭了。而且哭得比剛才的聲音還要大。小費捂著臉,再次轉身往後面的休息室走去。

 

林劍友想去安慰小費。往小費的方向走了兩步。但心裡放不下視頻的事情,他又停住了。林劍友轉身,拿著手機走近顧客。小心的問:「你認識這個視頻裡的人?」

 

顧客看到手機屏幕上有張很好看的花。林劍友在花上點一下。那束花變成一個視頻。隨著畫面的移動,顧客發現那是一束插在手槍口上的花。花和手槍在一個桌子上。而且桌子上還擺了好幾把手槍和步槍。穿著黑皮夾克的何仁義出現在視頻裡。顧客笑了。「就是他。十年前就是這個樣子。」

「他在美國。你認識他?」林劍友問。

「他家在美國奧克蘭。不過他現在在武漢。」

「他叫什麼名字?」

顧客沒有回答。反而指著手機問:「這是什麼網站?」

「『林彪之友』。」

顧客笑了。「他一直都在為林彪翻案。」林劍友喜出望外:「他在哪裡?能不能認識一下?」

 

這位顧客叫郭勁軍。因爲在計劃租車全家出去旅遊,郭勁軍來順安看看有些什麼車可以租。郭勁軍和金詠詩是小學同學。郭勁軍的母親退休前是武漢大學附屬中學的老師,與金詠詩的媽媽是多年的好朋友。由於這層關係,何仁義同郭勁軍也是相識很多年的朋友。郭勁軍的職業是開出租汽車。

 

聽說林劍友是林彪的侄孫,郭勁軍馬上給何仁義打了電話。何仁義接到電話後非常興奮,決定馬上就過來見面。半個小時後,何仁義就到了。林劍寒也來到營業廳。這是何仁義第一次與「林彪之友」的網友見面。網上多年的朋友。見面後有很多話要說。聊了一陣子後郭勁軍就離開了。林劍寒,林劍友領著何仁義到後面的經理辦公室。三個人在辦公室繼續聊。

* * * * *

林劍寒把與呂聞埔見面的情況給何仁義講了一邊。何仁義說:「呂聞埔知道的可能有限。你們找曾德全了嗎?」

「他現在被軟禁在湖北軍區裡。還在監視之下。沒法見面。」林劍寒說。

「那說明他還有東西不能說。他可能是與毛有暗中聯繫的人。」

「對。」林劍友馬上附和。

林劍寒說:「也許是他在小艦隊裡首先說毛是『暴君』。這個話一出口,所有在場的人,如果不馬上去上報的話,就都犯了『現行反革命』罪。」

何仁義說:「如果林立果感覺有人會去揭發的話,他就只有逃跑這一條路可走了。」

何仁義又說:「有可能是曾德全在9月12號給林立果打電話,告訴他毛的專列火車突然從上海回到北京。」

「對啊。有可能曾德全還告訴林立果,中央警衛團團長正在去北戴河的火車上。第二天就會逮捕林彪。」林劍寒說。

何仁義說:「不一定是曾德全說的。但肯定有人向林立果透露了毛行踪的『風聲』。讓林立果非常著急。」

 

在這一刻,林劍寒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何仁義也有同樣地感覺。

 

何仁義說:「郭勁軍的父母就住在湖北軍區大院裡。他會有辦法。」

林劍寒馬上來了興趣。「他父親是什麼人?」

「他爸爸在軍區總部當過很多年的司機。現在已經退休了。」何仁義答。

林劍友高興地說:「太好了。那就找郭勁軍。這次我們一定要見到曾德全!」 

「現在我們兩股力量匯合了,一起調查真相。」何仁義說。

林劍寒興奮地站起來:「對!一定要把真相找出來!」

何仁義曾計劃採訪林家的親屬。沒想到機緣巧合,到中國剛一個星期,就認識了林劍寒和林劍友。真是不虛此行啊!

* * * * *

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裡,何仁義先去老家看了父母親。然後回武漢看了岳父母。宋慧敏在武昌有個長期空著的公寓。何仁義回武漢後就住在那個公寓裡。

* * * * *

當夜,何仁義與郭勁軍在電話裡談了探訪曾德全的想法。兩個人第二天又仔細討論了其中的細節。夜晚,何仁義再次來到林劍寒的辦公室。

 

「郭勁軍說曾德全住在一個小院子裡。院子的大門有軍人站崗。」何仁義緩緩地說。林劍寒點點頭。

「郭勁軍可以把你帶進軍區大院。但他沒法讓你進入曾德全住的院子。」

林劍寒著急地說:「你讓他現在來這裡。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一個小時後,郭勁軍來了。林劍友問:「曾德全住的院子是什麼樣子的?」林劍寒說:「你能不能給我們畫個小院子的地圖?」說罷,林劍寒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白紙給郭勁軍。

 

郭勁軍看到桌子上有張圖。他把那張圖拿到眼前看。「這是什麼東西?」郭勁軍問。林劍寒說:「這是256 號的飛行軌跡圖。何仁義弄來的。你看它上面寫了『三十度轉彎就用了三分鐘』。」

圖片 3 256號飛機的飛行軌跡

 

郭勁軍問:「平常要幾分鐘?」

林劍友答:「最多三十秒。」

「潘景寅花了比平時多五倍的時間來轉彎。為什麼?」林劍寒試探性地郭勁軍。

郭勁軍遲疑地說:「林立果逼迫潘景寅轉彎,但潘景寅不想轉彎?」

「在逼迫之下潘景寅要么不轉彎。要么以正常速度轉彎。」林劍友說。

林劍寒說:「我們估計,潘景寅要悄悄的轉彎,不讓飛機上的人察覺飛機在轉彎。」

郭勁軍想不出反駁的意見。於是問何仁義:「你覺得呢?」

「我同意。」何仁義平靜地說。

「這個彎是很奇怪。」郭勁軍若有所思。

 

林劍寒把白紙推到郭勁軍的跟前。郭勁軍開始在白紙上畫院子的大門和曾德全住處的位置圖。

圖片 4 曾德全的住址圖

 

 

林劍友對郭勁軍說:「要不你搞兩套軍裝。我們穿軍裝進這個院子。」郭勁軍說:「哨兵問你進去幹什麼。你怎麼說呢?」林劍友沒有說話。林劍寒說:「是啊。要有個說法才行。」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四個人都在思考。

 

到了星期六。四個人在林劍寒的公寓再次聚會。林劍寒的公寓在一幢六層公寓樓的五樓。這片居民區有各色各樣的五層或六層的老房子。何仁義和郭勁軍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林劍寒和林劍友坐在各自的小凳子上。四個人都在客廳。客廳顯得有些小。

 

林劍寒說:「聯合艦隊的成員裡,周宇馳是空軍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於新野是空軍司令部辦公室處長。劉沛豐是空軍黨委辦公室的處長。這三個人都在九月十三號死了。這三個人是林立果的『鐵哥們』。不會是與毛串通的人。」

郭勁軍說:「那個李偉信,最可疑。」

「他與周宇馳,於新野一起舉槍自殺。那兩個人死了。他朝天開槍。活下來了。這傢伙早就跟毛串通在一起了。」林劍友說。

* * * * *

一個年輕女人這時推開公寓門進入客廳。女人扎著馬尾辮,上身穿著一件綠白相間的大圓領針織衣,下面穿著牛仔褲。看起來乾淨利落,一副週末休閒的打扮。

 

四個男人都站了起來。林劍寒走到門口,笑容滿面地給何仁義,郭勁軍做介紹:「這是楊紅梅。我的女朋友。」林劍寒指著何仁義和郭勁軍說:「這是美國來的何仁義,何博士。這是郭勁軍。」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之後,郭勁軍說:「聽說你是武漢市審計局的會計。」

「是的。」

「每天都精打細算,投入是多少,回報是多少。是不是?」

「是的。又怎麼樣?」楊紅梅一邊說,一邊笑著仰了仰自己的頭。

「你說說,林劍寒寫林彪傳。回報率是多少?」郭勁軍問。

楊紅梅瞥了林劍寒一眼,聳聳肩:「不知道。我沒炒過股票。」

林劍寒自嘲地說:「投入了兩年。回報是零。」

郭勁軍故作驚訝地說:「兩年了,回報還是零?」他又問楊紅梅:「他這是潛力股,還是垃圾股?」

楊紅梅微笑著說:「風險股。」

郭勁軍笑著對林劍寒說:「完了!你是垃圾股。」

楊紅梅忙抗議。「我沒那麼說啊!」

林劍寒伸手把楊紅梅拉向自己。楊紅梅靠著林劍寒。林劍寒摟著她的細腰。突然,楊紅梅用手指戳了一下郭勁軍的鼻樑。「你這麼挑撥離間,居心何在?」

郭勁軍用手摸摸自己的鼻樑。「嘿,這丫頭怎麼這麼厲害。」大家都笑了。

 

楊紅梅看到茶几上有兩本書。她好奇的問:「這些是什麼書?」

何仁義說:「這是吳法憲寫的回憶錄。上下兩冊。在香港出版的。」

「你帶來的?」

何仁義點點頭。

「這些人,為什麼都把書拿到香港去出版?」

「書裡面很多東西都太『敏感』。」郭勁軍回答。

「吳法憲的親屬還在國內吧?他們不怕被抓進去?」

林劍寒說:「沒有被抓。吳法憲有個女兒在美國呢。總不能去美國抓人吧?」

「這些人膽子真大。」楊紅梅感嘆地說。

 

「你們在談什麼呢?」楊紅梅問。

林劍寒馬上說:「隨便瞎聊。你不會有興趣的。」

「不想讓我知道啊?」楊紅梅顯然很敏感。

「我們談的都是些無聊的東西。陳芝麻,爛穀子。」何仁義說。四個男人一致地點頭。

 

 

第五章  曾德全

 

 

9.13事件前,曾德全是空軍情報部部長。1969年春,林立果成為空軍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同時兼作戰部副部長。在「聯合艦隊」裡,曾德全是林立果的助手之一,負責管理技術小組。這個小組購買和翻譯當時的西方書刊。購買西方的電台,收音機,錄音機,電視機,照相機,等等。除了研究與軍事有關的西方技術之外,曾德全還負責給林立果購買西方的流行音樂。在全中國人都在唱「語錄歌」,跳「忠字舞」的年代裡,林立果自己沉溺於西方搖滾樂中。

 

林彪事件之後,曾德全坐了十年的牢。出獄之後,曾德全被安排到湖北省軍區大院裡面一個小院子裡。小院子的門口有哨兵站崗。曾德全和他太太一直都在軟禁之中。

* * * * *

一個灰濛蒙的早晨,湖北軍區大院裡,一排排的紅磚樓房在綠樹的掩映之中,顯得整齊和有序。這裡沒有喧鬧。整個大院就像一部機器,每天都在有條不紊的運行之中。一個頭髮亂蓬蓬的年輕人來到曾德全住的院子門口。他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外套,牛仔褲上帶著各種顏色的油漆印記,左肩上扛著工具箱,右手抱著幾個長短大小都不一樣的水管。這個年輕人是林劍寒。

 

來到哨兵前,林劍寒說:「修水管。」林劍寒的話裡帶有黃岡口音。早晨的太陽還很低。哨兵在晃眼的陽光下看著林劍寒。大概看出了他的輪廓。哨兵問:「誰派你來的?」

「基建的王處長。」

哨兵點點頭。林劍寒走進小院子。小院子裡有幾個兩層樓紅磚房。曾德全的家在左邊房子的一樓。

 

林劍寒敲了敲曾德全家的門。門自己開了。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婦走到門前。這一定是曾德全的老伴了。林劍寒說:「我是來修水管的。」老婦人有些猶豫。林劍寒說:「聽說浴室有漏水。」老婦人轉身往裡面走。林劍寒跟著往裡面走。

 

這是個老房子。多年前刷的白顏色的牆壁已經變成了灰色。走道黑暗。林劍寒走到浴室門口,碰到正從臥室出來的一個老頭。老頭七十多歲。這肯定是曾德全了。林劍寒用普通話貼著曾德全的耳邊低聲說:「曾部長,我是林劍寒。我是林彪的侄孫。」

曾德全很驚訝。林劍寒說:「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教您。」曾德全老婆這時抬頭驚訝地看著林劍寒。曾德全對老婆說:「我先跟他談談。」

曾德全折回臥室。林劍寒跟著他進入臥室。兩個人開始交談。曾德全老婆沒說什麼,自己離開了。

* * * * *

十分鐘後,外面有個中年軍官走過來跟哨兵談話。談完後,軍官走進小院子。軍官從窗子裡看到曾德全在和林劍寒談話。軍官看到曾德全打開辦公桌下的一個抽屜。林劍寒湊身過去看抽屜裡面的東西。

 

軍官疾步地走向曾德全家。推門而入。然後直接往曾德全的臥室走來。軍官把臥室的門一把推開。林劍寒正從曾德全的手裡接過一本書。看到軍官進來,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軍官厲聲問道:「這是什麼?」同時把手伸出來要書。林劍寒躊躇了一刻。然後無奈地把書遞給軍官。軍官看到書名是《時輪金剛修行妙法》。軍官把書來回地翻了翻。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的東西。軍官走到辦公桌旁。曾德全趕緊讓開。軍官俯身在抽屜裡翻了翻。裡面有幾本書。沒有別的東西。軍官有些失望。但是他並不甘心。軍官問林劍寒:「你在這幹什麼?」林劍寒說:「浴室漏水。」同時用手比劃了一下。說明他是來修水管的。

「身份證?」

林劍寒開始在口袋裡摸。他摸出一盒香煙。趕緊抽出一支遞給軍官。軍官不屑一顧地揮揮手。林劍寒趕緊把手伸進口袋繼續找。他從褲子口袋裡找出了一張臟兮兮的身份證。軍官把身份證拿過來,反复地看了看。「這是舊的身份證。新的呢?」

林劍寒小心翼翼地說:「正要去換呢。馬上就去換。」

軍官大聲地說:「回老家去!換了新的身份證再來。」

林劍寒點點頭。軍官厲聲地說:「走吧。」林劍寒扛起工具箱,抱起水管往外走。

 

曾德全無奈地看著這一切。在林彪事件之前,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是高級軍官。是國家機器裡的一個部件。他是專政執行者。林彪事件之後,他成了專政的對象。在牢裡他認識了其他被專政的人,學會了如何在專政之下偷生。四十多年過去了,默默忍受變成了他求生的基本技能。變成了性格中的一部分。

 

林劍寒走出小院子後,往軍區基建部走去。基建部在另外一個小院子裡。院子裡有個長條的平房。旁邊是停車場。有幾個民工在一輛貨車旁卸貨。林劍寒走進平房中的一間辦公室。坐在裡面的郭勁軍看到林劍寒馬上站起來:「怎麼樣?」

林劍寒說:「碰到個軍官。好厲害啊!」

「軍官去那兒幹什麼?」

「檢查。差一點被抓走。」

「跟曾德全談了嗎?」

「出去再說吧!」

林劍寒脫下工作服,換上自己的衣服。把蓬亂的頭髮捋了捋。兩個人快步走出辦公室,鑽進停車場裡的一輛轎車。郭勁軍開車,駛出基建部的院子。

圖片 5  湖北軍區大門

 

十分鐘後,郭勁軍把車開到湖北省軍區大院的門口。他與門衛打了個招呼後,把車開出大院。在車上,林劍寒拿出一個小紙條,打開看。郭勁軍問:「曾德全給你的?」

「對。」

「寫的什麼?」

「有盒錄音帶。」

「錄音帶?飛機駕駛艙的錄音帶?」

「對。」

「在哪裡?」

林劍寒一邊把小紙條給郭勁軍看,一邊說:「要找他。」郭勁軍看了看紙條,沒有說話。

 

林劍寒在車裡給何仁義打電話。電話裡傳來何仁義急促的聲音:「怎麼樣?」

林劍寒說:「到我家來一下。」

「好,我馬上來。」

 

郭勁軍把車開到一個公交車站旁停下。林劍寒下車後,郭勁軍的車就走了。郭勁軍開的是從朋友那裡借來的車。他現在要去還車。一輛公交車很快就來了。林劍寒上了公交車。

* * * * *

林劍寒走進家門,發現林劍友與何仁義已在等候。三個人馬上來到餐桌邊坐下。

「曾德全說有一盒錄音帶。錄音帶上記錄了林彪專機駕駛艙裡的談話。」林劍寒說。

「黑匣子和駕駛艙錄音都被俄國人拿走了。中國把那些東西要回來了?我怎麼沒聽說?」何仁義立刻質疑起來。

林劍寒說:「劉沛豐把小艦隊的電台帶上飛機了。」

劉沛豐是聯合艦隊的成員。1971年9月13日凌晨,他隨林立果一起登上了專機。兩小時後,他與其他人一同遇難。

 

「劉沛豐把電台打開了?」

「對。」

「北京的接收器也打開了?」

「對。黃永奎在北京收到了專機上發出的訊號,並把收到的訊號錄在磁帶上了。」

黃永奎是聯合艦隊裡做技術工作的人之一。「真的嗎?」何仁義興奮地站起來。林劍友撓著頭皮,疑惑地說:「這麼說,劉沛豐把電台放在駕駛艙裡了?」

「對。他自己不在駕駛艙裡。但電台一直在駕駛艙裡。」林劍寒回答。

圖片 6  林立果聯合艦隊使用的部分西方進口器材

 

何仁義高興地在屋子裡一邊走,一邊揮著手臂。「這麼巧!沒想到!沒想到啊!」林劍寒也興奮地站起來:「找到錄音帶就能夠真相大白。」

「真是老天幫忙,讓我們在黑暗中找到出路!」

「有喝的嗎?」何仁義問。

「有葡萄酒。」林劍寒答。他馬上去廚房拿出一瓶長城乾紅葡萄酒。

「太好了。」何仁義說。

「我還有下酒的東西!」林劍友一邊說,一邊往他的臥室走。很快地,他就拿了一包東西回到餐廳。

「這是什麼?」何仁義問。

「最好的下酒菜。」林劍友一邊答,一邊去廚房拿碟子。林劍友把碟子擺好,把那包東西倒進碟子裡。何仁義這才看到是炒黃豆。

「這是林彪的最愛啊!」何仁義高興地叫起來了。何仁義抓了幾顆放嘴裡。「真香!」

 

林劍寒拿著三隻酒杯和葡萄酒來到餐桌邊。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一邊倒酒,一邊說:「可惜林總太早去世了。」

何仁義問:「錄音帶現在在哪兒?」

林劍寒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曾德全給他的小紙條。他把紙條放在桌子上。何仁義拿起紙條,看到上面有「紀南山」三個字。他又看了看紙條的背面。背面沒有東西。

 

三個人都坐下來喝酒。林劍友問:「這是曾德全寫的?」林劍寒點點頭。

「紀南山是誰?」

「9.13事件後,他是專案組的幹部。審查曾德全的人。他知道錄音帶在哪裡。」

「在哪裡?」

「要問紀南山。」

「紀南山在哪裡?」

「曾德全也不知道。」

* * * * *

這時公寓門被推開。楊紅梅走進客廳。三個男人停止了談話。

「怎麼都不說話了?」楊紅梅問。

林劍寒站起來說:「我們在一起亂扯一氣。沒什麼。」

「何博士在這裡,怎麼會是亂扯呢?」

何仁義笑了。「你不知道,我是最喜歡亂扯的人。我太太每天都批評我。」

「怎麼喝起酒來了?」

「隨便喝喝。」林劍寒故作輕鬆地說。

「有什麼好事兒?」

「沒什麼。」

楊紅梅嚴肅地說:「劍寒寫林彪傳我沒有意見。不過千萬不能做違法的事情啊!」

林劍寒不自然地笑了。「我們?我們怎麼會做違法的事情?」

林劍寒對林劍友說:「要不你先去公司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林劍友點點頭。他拿起酒杯,要與何仁義碰杯。何仁義笑了。三個人再次舉起酒杯,把杯子裡的剩酒一口喝完。林劍友起身離開。

「我也要走了。」何仁義一邊說,一邊也起身離開。

 

何仁義與林劍友離開公寓之後一起往公交車站走。林劍友說:「楊紅梅現在已經是預備黨員了。」

「是嗎?」對於大陸人申請加入中共,何仁義的一貫態度是不鼓勵,也不反對。

「對。劍寒說,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講細節的事情。」

「我知道。」

 

兩個人分手後,林劍友坐公交車去順安租車公司上班。何仁義坐公交車回自己的住處。

* * * * *

夜晚八點鐘,何仁義來到順安汽車租賃公司營業聽。小費在幫助一個女顧客。林劍友在整理當天的單據。何仁義與林劍友打了個招呼後,就去後面找林劍寒。過了一會兒,何仁義和林劍寒從經理辦公室出來,經公司的後門出去,來到後門外的停車場。一個二十幾歲的矮個子年輕人走進停車場。他叫熊德明。林劍寒中午的時候找了熊德明和另外兩個人,給了他們一些線索,吩咐他們到幾個不同的地方打聽紀南山的住址。

 

站在停車場的燈光下,看的出來熊德明是農村來的小伙子。林劍寒問:「找到了嗎?」說話直接了當,林劍寒頗有他叔爺的風格。何仁義在心裡笑。

熊德明搖搖頭:「沒有。」

林劍寒給兩個人介紹。「這是熊德明。黃岡老鄉。他在回龍酒家打工。」

「這是何仁義。美國博士。剛從美國回來。也是黃岡老鄉。」

熊德明很熱情地與何仁義握手。

林劍寒對熊德明說:「明天你去青山那邊問問。那邊也有退休軍人。」「好!」

林劍寒給熊德明錢。熊德明露出感謝的笑容。「多謝了!」

這時林劍友拿著幾瓶泉水從後門出來。「來喝點水。辛苦了。」

林劍友給熊德明,何仁義,林劍寒每個人一瓶水。

 

「我們的事情,誰都不能跟外人講啊!」林劍友說。

林劍寒對何仁義說:「尤其不能跟你的表妹講。」

何仁義點點頭:「我知道。」

「她老公是公安局長。她要是知道了,你說她要不要跟老公講呢?哪不是讓她為難嗎?」

何仁義點頭笑了笑。

圖片 16  與林彪專機同型號的三叉戟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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